上海古屋谋杀案：俄国夫人的魅影 ​儒亿馆的下午茶

 

下了计程车后，琳曦看着眼前高耸的围墙，这就是楚楚邀请我来的地方吧？感觉是栋有历史的巨宅。

楚楚是名演员，香港出生，上海成长。琳曦与她相识三年，由于最近来大陆工作，往来更加频繁。

虽然没有刻意去询问她的背景, 不过琳曦从平常谈话与媒体的报导知道楚楚的双亲在少女时代便因车祸过世，但母亲家族颇有资产，所以生活不成问题。

楚楚一向注重生活品质, 琳曦猜想她家境应该也相当优渥，

眼前这栋公馆似乎证实她的臆测。

一想起这个邀请，琳曦就觉得微妙。楚楚每年皆会回曾祖父建造的宅邸度假数回。这回因为某名友人有事无法前来，楚楚便向表弟提议由她的朋友替代──结果琳曦便雀屏中选了。

上月楚楚询问此事时，琳曦还有点犹豫，不过听完对儒亿馆的描述后，她就心动了。原来楚楚的曾祖父在民初上海经商致富，还娶了白俄流亡到上海的落魄贵族为妻──在楚楚五官鲜明的脸庞上仍能看出中俄混血特徵。曾祖父为显示自己的成功地位, 于１９２０年代时在法租界盖了一幢宅邸，名为“儒亿馆”。现今主人是她的表弟──韩嘉理。

琳曦对上海租界的建筑风格一向深感兴趣，心想既然有机会到这类宅邸作客数天，总比当观光客走马看花的好，于是便答应了。

儒亿馆的围墙是米黄色的石头砌成，大门则是两面黑色铜门，仔细一瞧,上边铸的图案分别是钟楼、鼓楼。楚楚说曾祖父来自西安，不知是否代表他的怀乡之情？

琳曦按了电铃──那是一个欧洲黑色门钟造型的装置，仍保持１９２０年代宅邸建造时的古典型式。方才她已跟楚楚通过电话，对方知道她即将抵达.果真一分钟后，一名五十来岁、外表整洁的中年男子来应门。对方用带著上海腔的普通话说： “您是宋琳曦小姐吗？＂

“是。＂琳曦点点头。

 “我是儒亿馆的管家老卫。刚刚楚楚小姐吩咐我要亲自迎接你，行李请给我。＂

管家微笑的引导琳曦穿过大门，走进公馆。六米宽的步道旁种植着浓密的乔木。

 “楚楚在屋子里面吗？＂

“不、她跟其他先生女士们正在外面喝下午茶呢。＂

走了约三十米，眼前豁然开朗，变成一大片剪修整齐的翠绿草坪。光光这些草地就好几亩了吧！儒亿馆在草地尽头，刚刚在大门就瞄到大致轮廓。宅邸名称虽然充满古典中国味, 建筑却全然是西方风格.这是一幢欧洲新古典式的三楼豪宅，由大理石建成，建筑有个大圆顶。

尽管有点距离, 但琳曦可以看出儒亿馆大门平台采用了希腊爱奥尼风格的圆柱。至于建筑两翼的壁柱则是华丽的柯林斯式。淡黄的壁面赋予宅邸一股高雅之感，有种淡淡的怀旧氛围。二楼中央的落地窗有个白色人影，正盯着外面瞧, 是佣人在擦窗户吗？琳曦猜测。

卫管家并没带琳曦往宅第大门走，而是往房屋右边走去，经过一处开满艳红月季的花圃，来到一处葫芦型的人工水池，上边漾着淡红与白色的睡莲。

尚未见到人影，耳际便传来一阵悠扬的小约翰施特劳斯圆舞曲。就在葫芦池的腰部，有座白色的希腊式凉亭，里面坐著一群正在聊天的男女。当琳曦随着管家走近亭子时，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她。

“楚楚小姐，”管家说：“您的客人到了。”

“欢迎，琳曦！＂

楚楚步下凉亭，她是个三十岁出头，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时髦女子，留着一头过肩长发，黑发向右微倾的弧度更增添其妩媚。一双大眼彷佛水银似的，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而那对红唇更让她显得娇艳动人。

一般以为'楚楚’是艺名，但实际上她真的姓楚名楚，父母可能希望女儿未来娇柔可爱，才取了这个名字。楚楚果然不负父母期望，长大后成了公认的大美女。今天她身着一套深绿色的紧身连身衣裙，裙摆只到大腿中段，露出那对琳曦向来羡慕的修长双腿。

“你今天这个绑得高高的马尾发型真是俐落动人啊！”楚楚道。

“你才迷人吧！刚刚远远一瞧, 我还以为是范冰冰来这里了！”

“如果我是范冰冰，那你就是李冰冰了吧！”楚楚笑着牵着琳曦迎向众人。

“这是我的好朋友宋琳曦，在上海工作的台湾人。我邀请她来递补有事不能前来的蔡伯母。这是韩嘉理──儒亿馆现在的主人，我的表弟。”

“欢迎你，宋小姐，” 嘉理站起来与她握手。“我是儒亿馆的主人。希望你在这边有个愉快的假期。”

琳曦微笑回应。韩家主人是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外表斯文白净，五官属古典式的俊美, 让琳曦联想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欧洲肖像画的绅士。跟表姐不同，嘉理是纯粹东方人的特征，看来隔代遗传在他身上影响不大。

不过琳曦注意到他的嘴角不笑时有点往下弯，让他看起来略微严肃。

楚楚面向右方一名皮肤古铜色的精壮男子。“这是秦南──嘉理的弟弟。他帮忙管理韩家在上海与香港的产业。”

秦南站起身，微笑的点了个头。他看起来比兄长小个一两岁，都属高大男子。

不过跟嘉理的白皙外貌不同，秦南的肤色略深，脸上五官分明，让琳曦觉得混血特征明显。“你好，欢迎来儒亿馆。”跟楚楚的欧洲异国味不同，秦南的轮廓偏向南亚的热带风情，普通话也夹带某种细微的腔调，只是琳曦想不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他穿着合身的五分袖衬衫，可以看出身材练得十分精壮。不过跟斯文的哥哥比起来, 他的目光似乎流露出某股神秘感。

楚楚转向左边一位年轻女子。“这是齐珊──嘉理的未婚妻。现在常待在儒亿馆，学习当韩家未来的女主人。”

齐珊是位五官标志的姑娘：有对驯鹿般的大眼眸，小巧的嘴型。从外表看来, 她跟嘉理十分登对。但跟楚楚的时尚名媛形象不同，齐珊看起来较小家碧玉──是出身不同的关系吗？──虽然琳曦不知道她的背景如何。

齐珊对客人嫣然一笑，奇怪的是，琳曦觉得她似乎心不在焉，不知是否有心事？

“这是齐珊的父母──齐先生与齐夫人；还有姐姐──齐玲。”

楚楚原本笑容可掬的语气顿时转为冰冷，琳曦不禁好奇的瞄了她一眼。齐夫人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女子，有对让人觉得有些刻薄的嘴唇。

她身穿大红色的长袍，脖子戴着斗大珍珠串成的项鍊，耳朵也挂着珍珠耳坠，肥润的两腕则戴着和阗玉环，一身珠光宝气。整个人彷佛舞台剧饰演贵妇的演员似的，让琳曦觉得有种矫饰感。

齐先生是个年约六十，身材瘦小的男子，眼睛细长，表情温驯。他的唇上留了两撮八字胡，看来经过精心修饰。嘴角则挂着一个懒洋洋的弧度，看来不是性格鲜明的人。

齐玲则大约三十五岁上下，是个高大硕胖的女子──琳曦猜想她的体重至少一百公斤──正拿着一个蟹壳黄烧饼在啖。

三人对琳曦点了个不明显的头后，齐夫人喝着手上的红茶，齐先生低头看着手中的杂志，齐玲则拿着两块金黄色的玛德莲蛋糕送到嘴里。琳曦注意到这三人跟楚楚完全没对到眼。

身为演员，楚楚做人一向八面玲珑，除非极度厌恶的人，否则都会以礼相待──难道她跟齐氏夫妇有过节？

“那我勒？”一道爽朗的男中音从凉亭后方传来。

“喔！我差点忘了，那是燕武。他是嘉理大学同学, 帮他处理个人投资事务，也算我们家的友人。”燕武是一个外型类似秦南的男子，身材健壮。有对深邃的眼眸与挺拔的鼻子，只是没秦南的异国味，比较类似北方汉子。他嘴唇上、下巴留着短短的胡髭，看起来阳刚帅气。

只是燕武嘴角挂着一抹轻蔑嘲讽似的弧度，加上一双长腿大喇喇的翘着, 给人轻浮的感觉。这男人对琳曦从头到脚打量一眼，宛如野狼在打量猎物般，更加深她的看法。

楚楚让琳曦坐在身旁的位置。“我们正在喝下午茶，来，吃块锡尔尼基（сы?рники／Syrniki）。”

琳曦接过楚楚递给她的椭圆形烤薄饼，沾着苹果酱吃了一口。

“味道如何？”

“酸酸甜甜的, 苹果酱似乎带出烤饼的酸味，这是什么做的？”

“奶渣。”

“西北食物吗？”

“是俄罗斯点心。我曾祖母是俄罗斯贵族，所以带来不少俄国菜色，传给我们这些后代了。来，再喝杯桂花茶，这种中俄合併的饮食还蛮搭调的。”

“不过下午茶倒是我们曾祖父移居到香港后学到的英国习惯。”秦南说：“在全球化时代来临前, 韩家就已经非常cosmopolitan（世界化）了。”

齐夫人突然叫了起来。“齐珊, 你吃东西能专心点吗？一直把面包屑掉到桌上！幸好这只是家族聚会，要是在公众场合被看到了，那可是有失身份呢！别忘了你即将成为儒亿馆的女主人了，将是上海社交界的明珠，未来的名媛贵妇，咱们家已经是‘准上流社会’成员了呢！”

嘉理皱了一下眉头，燕武则噗嗤笑了一声，儘管音量相当

微，仍被齐夫人听见，瞪了他一眼。琳曦觉得齐夫人娇滴滴的语调有种矫揉造作之感，并不太自然。

她的普通话没太多卷舌音, 让琳曦觉得有种熟悉感，只是大陆幅员辽阔，不确定是何地口音，只能猜测大概是南方人。

齐夫人转过头来，刚好两眼对着琳曦，突然盯着她瞧。“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是电视上吗？”

“经你一说，我好像对宋小姐有点印象……”秦南扫瞄琳曦一眼。

“琳曦在上海博物馆工作，”楚楚帮朋友回答：“偶尔会上些文艺性质的电视节目。”

“哪家博物馆？”秦楠问。

琳曦告知馆名。

“是那家法国百年宅邸嘛！现在也改成建筑艺术博物馆啦？”

“嗯，前年馆长前去台湾参加某项文化活动因缘际会碰到，得知我对近代建筑有些涉猎，便邀我来这边担任研究员，偶尔也能接待台胞。”

齐夫人啧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名媛贵妇呢！原来只是一介小小博物馆员罢了。”她白了一眼，彷佛琳曦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似的，然后便将注意集中在手上的平板电脑了。楚楚瞪了她一眼。琳曦虽是当事人，但或许刚到儒亿馆，对此间人事还不熟悉，因此对齐夫人的不屑并没有强烈感觉，只是冷静好奇的瞄了她一眼。从楚楚的反应来看, 她跟齐夫人关係绝对不佳。

秦南彷佛解围似的转移话题：“来上海的日子能适应吗？”

“还算习惯。旧租界有许多古迹与历史建筑，我会趁空参观了解，刚好对我工作有帮助。”

嘉理道：“那儒亿馆对你来说是很好的研究资料，当年曾祖父请了英国建筑师精心打造这座公馆，花了７０万两白银呢！”

“既然如此, 那你就趁琳曦度假期间，带她逛逛儒亿馆，顺便解说这里的韵事给她听吧。”楚楚建议。

“恐怕没办法，虽然我在边住了三十年，对儒亿馆的历史并没特别研究。还是请秦南代劳吧！他对文史较有研究──行吗？”嘉理转向弟弟。

“没问题。”秦南微笑的对琳曦点个头，后者连忙感谢。“儒亿馆落成快一百年，有不少名人光顾过，像梅兰芳、周信芳，胡蝶、白光、张爱玲、郁达夫等都曾造访此地，现在已被批为优秀历史建筑了。”

“听起来这是个文艺人士的荟萃之地呢！”

“所以我才受到环境影响，成为艺人演员啊！”楚楚笑着啜了一口丝袜奶茶。

一阵轻蔑的笑声传来──原来是齐夫人。“老公啊，竟然会有人将戏子跟文化界的名人雅士相提并论啊！你说可不可笑啊？”

“当然，老婆。”齐先生露出一个温驯的微笑，让人觉得近乎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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